二十年前的学生,现在孩子都有上中学的了。跟他们一起聚餐,聊的最多的,就是孩子的教育。言语之间,焦虑之态溢于言表。他们小时候碰到的问题,现在又轮到他们的孩子,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孩子的课业负担重,每科都留一堆的作业,有的孩子写作业写到手都有点变形了,不到半夜,根本别想睡觉。每科的老师,都觉得自己的科目重要,如果你让一点,别的科的老师就会进一点。谁教的科如果成绩下去了,那么老师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老师只能拼了命地挤压学生。多留作业,多考试。成绩好的,各种表扬,成绩差的,各种挤兑。现在有了微信,家长老师群的微信,就是老师对家长的催命符,一天几个指令,让你干这儿干哪儿,孩子回了家,还不得消停,依旧在老师高压的魔影之下。孩子成绩稍有下降,老师就恨不得把家长给吃了。每逢家长会,那些积极配合老师督催逼命的家长们,就会得到老师的表演。在不敢得罪老师,家长竞相比学赶帮的气氛下,倒霉的,就只有那些孩子了。
这样的状况,除了微信群之外,跟我的这些学生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减轻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搞素质教育,喊了不止二十年。结果呢负担如故,而且变本加厉。
事情到这儿还没有完,课外补习和各种兴趣班眼见得在兴旺发达。任凭教育部三令五申,这些坑爹的班儿就是消失不了。家长聚会和家长微信群,都是家长们互相攀比的好地方。大家互相摽着,你的孩子上了三个班,我就得上四个,你上四个,我来五个。最后的结果是,孩子别说玩了,一丁点消停的时候都没有,分明是恨孩子不死的节奏。
几乎所有有孩子的人,都在焦虑。稍微明白一点的,也不敢放松,解脱的办法,只是在考虑是不是把孩子送出去。但是,小学初中就往外送,家长得陪着,就算有这笔钱,都是工薪阶层,把工作辞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想也难。
人生在世,只有一个童年,一个少年,童年和少年,活生生被逼成了一个没有玩耍,没有嬉戏苦逼岁月,真是令人不解。我们这些做大学老师,眼睁睁看着进来的学生,心理越来越畸形,稍有挫折,就寻死觅活,有的还真的就跳楼了。家长们难道不知,这所有的问题,都是从小学中学一路积攒起来的?一个心理问题严重的青年,即使一路成绩优秀,到处都被誉为学霸,一旦折了,对他自己,对他父母,不都是零,负数吗?就算有幸不折,他自己幸福吗?
大家都知道,天才是稀罕东西,总统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没有人能保证,谁家的孩子能不能成大气候,有大成就。更多的人,一辈子能做点事,有点小成绩,也就可以了。一个快乐的人生,对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这里,一个健康的心理状况,是快乐人生的绝对条件。
办好办不好教育,是一回事,但把教育弄成一种折磨,一种焦虑,把孩子连带家长都推进焦虑的漩涡中,老师,家长,老师和孩子,家长和孩子,孩子和孩子,都在互相折磨中争攀焦虑的高峰。这又是何苦呢?
作者:张鸣(1957年3月-),浙江上虞人,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1],曾担任该系主任。成长在北大荒的张鸣,曾做过农工、兽医。1994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1996年毕业后,留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