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进不了前100,就进不了重点高中,你进不了重点高中,就进不了重点大学,进不了重点大学,你等于这辈子就完啦。”《小别离》里童文洁训斥方朵儿的这句话,不知道在多少学校和家庭中出现过,如果一一应验,恐怕没几个人这辈子不完蛋的。
还有一个场景,方朵儿家的客厅墙壁上贴满了“中考必胜”、“中考加油”、“离中考还有xx天”的标语,这走火入魔的程度,不亚于连厕所都贴上婴儿照片的求子暗示,最终不是让人噩梦抑郁,就是离家出走,这两种结果在剧中的小朵朵身上都出现了。
我们大多经历过中国式中考、高考的折磨,剧中的题海战术、分数高压、代父母签字这些考场日常,仿佛昨日重现,历历在目。可时过境迁,人生角色正在从方朵儿转向童文洁,成长让人走出考场,又在若干年后,以另一重身份成为考场最重要的旁观者,不再叛逆和敌视,只能融入并迎合,看着自己的子女重走自己的考试路,个中滋味还真是复杂。面对儿女的成长,父母迎来的是第二次成长。
三个阶层的家庭,六种教育思维,每个家庭都会产生种种教育分歧,这些分歧因是否要送孩子出国读高中达到高潮,最终落脚到各家的经济基础上,故事才越来越有冲突,值得玩味。
海清饰演的童文洁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分数至上,抵制早恋,扼杀兴趣,过度保护,忽视独立人格的培养,可她并非反面角色,反而最真实,她爱孩子的方式是希望孩子走上一条正统的成长道路,中规中矩,不出任何差错,不惹任何是非。
黄磊延续着他在都市剧中的“暖男”形象,以朋友的口吻跟孩子沟通,尊重孩子的业余生活,他在朵朵考试、早恋、写小说的问题上,一向是家里的调和剂。剧中的方圆几乎是完美家长的化身,但黄磊在一些采访中表示,现实生活中的他比方圆做得更好,我无法想象一个完美父亲的极限,以朋友相交已是一种很理想的方式了。
方圆和童文洁组成的家庭是典型的中产家庭,眼科大夫+企业高管,有地位有收入,原本不希望孩子出国读书,但因女儿的考前抑郁,最终决定送出国。对于他们来说,经济是个问题,但不是障碍,这对金琴琴的家庭来说就变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甚至需要靠卖房或过继给更有钱的大姨来解决。剧中将金琴琴设置为一个“学霸”,一个考在年级前三名之外都显得不正常的拔尖生,以她的能力,无论出国与否,都会有一个不错的前途。
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学霸”太少,这样没有社会背景和经济实力的工薪阶层家庭太多。从前所谓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如今依然存在,独木桥一边是稀缺的优质教育资源,一边是庞大的人口基数,优质的教育资源始终是少数,与“千军万马”的需求无法匹配,因此出现了应对教育问题的各种“中国式路径”——重点高中、学区房、“低龄化留学”,种种产物构成了当下教育的集体焦虑,身处其中的人们必须衡量自身的实力,找到一个出口。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2013年,美国共向计划前往美国高中接受教育的中国中学生发放了31889张学生签证,而在2005年仅为639张,8年里涨了50倍,并且该数据还在不断攀升。从出国读研究生、读大学,到现在的出国读中学,可以看作教育领域的“消费升级”。在托福、SSAT平等的基础上,经济条件决定了能否升级。电视剧里,方朵儿和张小宇在出国前报了出国留学补习班,一小时800,一天下来8000,据说一个“疗程”里托福班上一个不够,得上两个,在出国之前,大大小小的花费就是近20万。美国的中学教育分为公立和私立两种,私立中学占20%左右,又分为走读和寄宿,因为外籍的身份,中国学生基本上会选择进入私立寄宿制中学,一年的开销大概在三四十万。这样的价格让大多数中国家庭望而却步,教育领域的“消费升级”最终还是从张亮忠这样的土豪家庭开始的。 也许这部剧揭示的最深刻现实是在金钱面前,小孩的成长是完全不平等的。
故事的前80%都围绕着子女出国的问题,我始终以为“小别离”是横跨太平洋的距离,是孩子未成年时就必须离开父母独处异乡的成长,“小别离”是为了“大团聚”。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小别离”发展成“大别离”,从子女读书到工作,甚至定居,英语越来越地道,但与父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在塑造性格关键的青春期时,或许会形成两代人之间更加无法逾越的代沟。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一层别离。
电视剧中孩子出国后,父母再次回到二人世界,工作不顺,感情生变,空虚、猜疑越来越凸显,“中年危机”变成了更可怕的现实。
剧中黄磊这样定义“小别离”:“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就是一次跟世界的别离,可是为了让你在死之前没那么害怕,前面还可以来几回小别离,让你先预习准备一下。其中最猛的一次,就是这次人到中年,中年危机的时候,自己儿女长大要走了,你得跟他别离;自己父母老了,老了、垂死、衰老,也得跟你别离,自己也不年轻了,身体没以前好了,你跟你以前的青春也得别离。总之就跟你熟悉的、习惯的、适应的、喜欢的生活,通通都得别离一次。这个叫小别离。”
故事原本要讲的是中年危机,但在子女教育这个公共话题面前,这个自省的、私人化的问题只能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