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大陆学生的海外“留学热”,特别是“低龄留学热”,已经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名词了。随着低龄留学人数的增长,对于寄宿的需求也随之增长,从而使寄宿也渐渐成为一个行业。
那么低龄的留学生们,在他们的“寄宿生涯”中,到底都有哪些收获和挑战,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甜酸苦辣呢?
寄宿家庭做些什么?
在洛杉矶帕萨迪纳市的周美丽女士家中,就住着四名低龄留学生,两名来自上海,一名来自武汉,一名来自香港。最小的只有十三岁,上八年级,最大的十九岁,已经上大学一年级了。
周美丽说,收留寄宿学生,并不需要申请执照,但要有家长的委托书。寄宿家庭就相当于学生在学校的监护人。这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只相当于受家长之托监护他们在住家的一切,但责任还是挺大的。
周美丽说,照顾这四名寄宿学生,已成她的“全职工作”。每天她要为学生们做早饭,开车送他们上学,下午放学时再去接,然后再为他们做晚饭。
周美丽说,需要照顾到的,包括学生的心理状态、营养、作息和学习等。周美丽因为以前自己办过课外辅导学校,所以还“顺便”为学生们安排他们的课后时间,根据他们的兴趣和专业,安排三个还在念高中的学生分别学习乐器、作曲和3D设计。
寄宿费用几何?
周美丽表示,提供这样的服务,她的收费是每月1,800美元。额外的接送,如课余时间上课后班的接送,要另加费用。这些都在合同里写明了。周美丽也需要给家长提交学生花费的明细表。
不过,不同的学区(地区),收费标准不尽相同。比如洛杉矶的核桃学区,属于比较好的学区,房子条件也较好。后院有泳池的家庭,2012年时的寄宿费用就已高达每月2,000美元。
周美丽说,在洛杉矶华人聚居的天普市、亚凯迪亚市,寄宿价格约为每月1,500-1,600美元,圣盖博市每月1,300美元左右,蒙特利公园市每月1,100-1,200美元左右。在远一些的像圣迪马斯(San Dimas)这样的区域(也是好学区),住那种冬冷夏热、可以由汽车拖拉走的简易活动房屋(trailer house),价格也能便宜到每月850美元左右。
周美丽说,由于能够提供寄宿服务的家庭,并不是很多,因此在好学区,价格当然就较高。
如果念的是公立高中,那就不用付学费,私立学校一学年一般还要再交15,000-20,000美元学费。
何种家庭送孩子留学?
周美丽说,由于海外留学花费不菲,所以能够把孩子送出来的,一般都是经济条件较好,且愿意孩子“能够与国际接轨”的家庭。也有很多家长认为,孩子在中国不会有什么前途,一定要送出来。
周美丽自己是台湾人,当年也是留学来美国后留下来的。她说,由于外出留学相对比较辛苦,加之台湾现在环境很好,台湾人也不太想吃苦,所以现在想来美国留学的台湾学生不是很多,主要的需求来自大陆。
遇到问题靠沟通
也许因为自己就是学教育的,且以前办过学校,周美丽将几名学生管理的头头是道,给他们规定了学习和可以玩耍的时间,同时排了洗碗值日表,并要求他们各自打扫自己的房间。
周美丽说,通常遇到的难度,是学生不遵守作息时间,很晚才睡,半夜起来看电脑,吃东西口味不一样,挑食、偏食,等等。
“那遇到这样的问题怎么办呢?”
“也只有跟小孩和家长沟通。实在沟通不好,长期无法改变的,只能解约。”
不过,在周美丽家里,倒还没发生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她家的“老大”,十九岁的Bobby,已经在此住了四年,照理说他现在已上大学,自己也能开车,完全可以搬走了,但他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华人家庭与西人家庭
周美丽自己有四个孩子,除了老大已结婚成家外,另外三个孩子都还住在家里。她的孩子都是ABC(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所以在家都讲英文,为寄宿学生提供了一个讲英文的语言环境。同时因为周美丽自己是华人,所以提供的膳食当然会比较符合学生们的口味。也许是因为这样“理想”的组合比较难找,所以周美丽家的“老大”,才会一住四年吧。
我问周美丽:“在西人家寄宿,一般会怎样呢?”
她说:“一般的白人家庭,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不太会专职只照顾寄宿的孩子。另外,他们的文化习惯是尊重每个人的隐私,相对来讲可能不太会关心你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他是尊重你。但父母常常希望能知道孩子在想什么。”
周美丽说,孩子们一般每周跟父母通话两三次。有的孩子刚来时,家长不放心,也时常跟周美丽通话,后来觉得一切都好,就不太打电话来问了。
低龄留学生的挑战
周美丽说,中国大陆来的孩子,最需要改进的地方,是他们的生活自理能力。中国父母为孩子做的太多,孩子生活技能不够好,出来后会觉得打理自己的生活是个挑战。
另外,课业上也会很有挑战。很多孩子虽然在中国英文就已不错,但总还是没有当地人好,文学素养不够好。尤其是现在的SAT考试,主要注重考美国的核心价值,比如民权价值,宪法、妇女权益等等,不像以前,偏重比较深的单字,这对中国学生是新挑战。
美国名校需要怎样的学生?
另外,这里的学生下午下课后还有很多时间,怎样安排自己的时间?怎样丰富自己?美国大学招生,不但需要学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有创造能力,还要有帮助别人的能力,你得能发光发热,不是只为自己,自己戴再多高帽没有意义,大学要你怎样能帮助别人,能不计较回报的付出。得理解这些名校的要求,才能进入理想的大学。
大学要的学生,还要会管理自己的时间,不但能把学校的课业学好,也要完成社会活动,两方面都要做好。
Dora(化名)眼中的美国与中国
住在周美丽家的Dora来自上海,今年15岁,是一年半前来洛杉矶的,现在在附近一家很好的高中上十年级。
Dora说,她在这里生活的很开心,特别是课余时间,她参加了两个乐团,军乐队和交响乐队,除了在中国已经达到八级的钢琴外,到美国后又自学了好几门乐器,玩的、忙的不亦乐乎。
Dora显然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她说,在中国时,跟同学处不好,因为她不喜欢“主流”。
我问:“主流是什么呢?”
“主流就是跟同学一起玩,要喜欢同一种东西。我们的‘头’喜欢看言情小说,那大家都得看言情小说,要不你就不入流了。可是我不喜欢看言情小说,我喜欢音乐。
“在美国遇到的人群不同,多样化,兴趣广泛,所以在这边很容易找到兴趣相同的人,我们军乐队有140多人,常常玩的很疯。
“美国男女同学之间更开放,认识的人很多,不是天天在同一个教室里,美国同学思想比较开放,能接受各种各样的人。
“在中国朋友圈比较窄,必须跟着领头的人,而且她会把自己不喜欢的人踢出去(只是我的经验)。美国同学兴趣广泛,中国就是死读书。美国的团队更团结,中国同学会孤立你。美国课外时间很多,能够去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在中国就是精英课外班之类的东西。”
Dora在上海时,是在一家私立学校上学。私立学校开了很多课外班,要另外收钱。Dora不愿参加,且因为自己很努力,没有参加补习班成绩也很好,结果老师就不高兴,说她作弊,找她麻烦。
她对中美两国的老师,也做了个比较:“中国也有很多好老师。美国也不一定所有的老师都很好。中国的老师像妈妈,会替我们策划活动。在美国是老师辅助同学策划活动。美国老师跟同学比较亲近,更像朋友。中国老师很强调自己的权威,会关心学生,也会骂学生,美国老师一般不会这样。
“我说不清楚更喜欢哪边的老师。毕竟中国老师也有中国老师的好处,当学生分心时,他会督促的很紧,跟每个学生的距离拉的更近。美国老师一般要同学自觉学,他不会特别的去威胁你,所以各有各的好处。在美国得靠自己好好学,不然成绩很差。美国老师有自己的生活,不会留下来,专门陪一个学生,辅导你功课。不过有的美国老师也会耐心解答你的问题。不同的老师不一样。”
Dora特别提到,来美国后数学上很有收获,因为她喜欢美国的教学方法,它不像中国那样让你死做题,而是通过小组讨论、竞赛、大家一起做research(研究)来解决问题,十几个人一起做,更加有趣。
找到自己的舞台 独立多才的Dora如鱼得水
Dora说,来这里后没有觉得有什么太难的,很适应。学习压力还是有,最难的在于怎样把课业和课外活动都搞好,每周的乐团训练要占用17个小时,平衡好时间有挑战。
Dora还说,在这里觉得很热闹,比在家好,在家只有一个人。
周美丽补充说,这里四个寄宿学生,加上她的三个孩子,晚上吃饭八人同桌。一周七天,七个孩子轮流洗碗,刚好一人负责一天。
Dora说:“是父母想送我来的,因为在中国我跟同学处的不是很好,同学不了解我。老师又限制你的课外兴趣。”
Dora虽然喜欢音乐,却没有打算以此为职业,而是想学工程或建筑,因为“我还可以在其他方面做的更好。”
周美丽也如数家珍般讲了一个令Dora特别有成就感的经历。
她说,那还是在一年前,当时Dora刚14岁,学校组织乐团成员到一个教堂做义工,给社区人士服务,其他同学都被安排到厨房帮忙,但因Dora未满16岁,算未成年,不能到厨房干活。她就问:那我能在大厅里给大家弹琴吗?
教堂的人允许了,Dora就到教堂大厅弹琴。那天的活动几乎成了她的独奏会,她整整弹了三个小时,大家随着她的琴声跳舞。
后来乐团的伙伴们也参入这场“狂欢”和挑战,每人选唱自己喜欢的歌,而聪颖的Dora不需要看乐谱,听到就会弹,能够听着别人的歌即兴伴奏。
这一次大展身手的表现,让每个人,包括Dora的指导教授都对她刮目相看,她在学校也一下出了名。
周美丽说,看的出来,Dora特别开心,因为在中国,她没有自己的舞台,而在这里,她找到了发挥才能的天地。这次经历对Dora来讲,是个很大的改变,一个很好的成长经历。
小Connie的“无缝衔接”
与Dora同住一室的Connie今年13岁,几个月前刚刚从香港来。
Connie说,来这里的最大收获,是交到很多朋友,有当地的ABC,也有华人。
最大的困难,还是语言。虽然在香港时,学校里一半的教学是用英文,但毕竟英文不是母语,语言上有障碍。其他的没什么大太差别,因为香港本来就比较国际化。
Connie说,她是在这里出生的,父亲也在这边有工作,所以家长希望她以后在美国发展。
Connie课余的时间在学作曲、钢琴和小提琴,所以也是很忙的。不过对她来说,似乎从香港到洛杉矶之间的过渡,就像“无缝衔接”一样平稳,没有多大的冲击。
不过,不是所有寄宿生都像周美丽家的孩子们这么幸运。
Eva的“短命”寄宿生涯
比起前面的几名小留学生,来自大连的22岁的Eva算是“大龄”青年了。她大学毕业后才到美国读研,因在美国没亲戚,所以透过中介让学校帮忙安排了寄宿家庭。那是一个三口之家,男主人33岁,女主人30岁,孩子快3岁。
Eva说:“刚到他们家的前三周对我真的非常好,带我去好莱坞、迪士尼等观光景点,甚至还因我当时户头被冻结借我500多美元买书的钱,我被感动的‘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但是,时间长了,用Eva的话说,情况就变了,就是对方“开始用什么东西都要算钱,厕所纸都要自己买”,后来Eva洗完头连吹风机都不用了,自己花80美元买了个直板夹来整理有些自来卷的头发。
因为这种种不愉快,双方的关系开始变得冷淡。再后来房主找到两个要来寄宿的高中生,就借故让Eva提前搬走了。这个过程中,也发生了不快。主要的原因,还是房主算计的太精了,钱自己收了,不便都让别人,包括房主的一个邻居和Eva承担了。
就这样,Eva三个月短暂的“寄宿生涯”就结束了,她搬走后,没有再找寄宿人家,而是自己租房住了。
Eva说,文化差异和沟通不良是不能与寄宿家庭处好关系的关键因素。但是通过这个过程,“我也长大了很多,我比那些没经历过风雨的孩子更知道感激,不会把别人对我的帮助当做理所当然。”
Eva后来去看望了她从寄宿家庭被提前撵走时,“收留”她的那个家庭——那是一对墨西哥夫妇,他家里也收留了寄宿学生。
但是,Eva再也没有去看过她自己的寄宿家庭。
厦门女孩的独白
不久前,网上一个帖子《小留学生独白:我的勤奋激怒了美国寄宿家庭》引起了广泛关注。帖子据说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写的,谈到她在美国芝加哥寄宿家庭生活那一年的心酸日子。
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女孩子在跟寄宿家庭的孩子一起玩时伤了脚踝,后来独自一人拄著枴杖坐火车到芝加哥市中心去做大学面试,回来时坐车搞错方向,跑到另一个州去了。
当她发现自己坐错方向时,火车已开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寒风交加的一月天,她冷的快成冰棍了,兼带着回不去会冻死在外的恐惧。她打电话给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女主人知道她已跑到印弟安州以后说:“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女孩子后来带着伤脚拼了命的打车到最近的火车站,好不容易才赶上最后一班火车,于半夜十二点回到“家”时,“连思维都被冻住。只剩下惯性不停的重复著走路的动作,甚至连恐惧都不会了。”
最后女孩得出的结论是:美国的寄宿家庭对她不好,是因为她太勤奋,美国女主人“救世心没有得到满足,反而受到了打击。”
这个故事的准确性无从考证,不过,女孩内心的感受和所受伤害却让人觉得是很真实的。
“过来人”对中国家长和学生的三个忠告
针对厦门女孩的“哭诉”,周美丽表示,很理解她的遭遇,但她的情况应该是个案,大多数的美国人,不会像她文中的那位女主人那样心胸狭隘。也可能是女孩与这个美国家庭之间的前世因缘造成的。
不过,看了这个帖子,周美丽对于中国家长们,倒是有两个建议:
第一、不要让孩子在读11年级、12年级时出国,特别是如果孩子已经上12年级,就不如读完高中再来。因为高中最后两年,面对的挑战很大,那个厦门女孩就是11年级来的。
新来的学生,如果既要面对适应新的环境、文化、价值观的压力,又有升学压力的挑战,那可能真是不堪重负。美国读书并不轻松,特别是想进好学校,需要很大的付出。不要认为来美国就不用付出、不用努力。
第二、很多中国大陆的留学中介,根本没来过美国,不了解美国。他们有时候会把学生安排到很“乡下”的地方,窗户里看出去都是牛的地方。
真到了这种地方,孩子会生活的很辛苦。美国人不注重吃,多数人不会花心思在做饭上,更不会专门去研究怎么做中餐、怎样均衡营养。孩子吃不惯美国人做的西餐,在外面也买不到中餐,自己又不能开车,有的学校连热食都不卖,天天吃冷餐,真的会过的非常辛苦。
她也建议学生:有事一定要跟家长沟通,不要闷在心里,那样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孩子要记住,父母永远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
低龄留学人数急剧增长
据统计,2013年中国出国留学总人数为41.39万人,其中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人数达到27.4万。近几年来,中国留学低龄化的趋势愈加明显,高中留学人群也开始急速膨胀。
美国国土安全局及媒体数据显示,2005-2006学年,中国在美国就读私立高中的人数仅为65人,2008-2009学年达到4,503人;4年以后,2017-2018学年,在美国读书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已达到36,3000人。
如此迅速增长的低龄留学生人数,势必带来对寄宿的极大需求,而据周美丽表示,在美国,能够有条件收留寄宿学生的家庭却极其有限。
从目前的情况看,寄宿的学生与寄宿家庭之间,主要靠留学中介公司与朋友介绍来互相建立关系。
庞大的需求必然催生相应的产业,然而产业的规范却不一定能马上跟上。
亟待规范和发展的行业
从目前暴露出的一些问题看,文化差异、人际沟通、语言障碍、生活习惯差异、不能互相理解和谅解,等等,是造成寄宿学生和其寄宿家庭不能愉快相处的主因。当然还有学生和寄宿家庭的个人素质。
比如,西方媒体曾报导,有个中国来的学生,把寄宿家庭的宠物猫关在抽屉里。这对中国学生来说,可能仅仅是个恶作剧,而在美国,这样的行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甚至有可能是犯罪。
如果有专门的人员或机构,能够站在两种文化之间,给小留学生们和提供寄宿服务的美国家庭做一些辅导、咨询、调解和建议,也许情况能够改善。
在寄宿行业,以及与其伴生的咨询或服务业成长或成熟起来之前,目前,能不能与寄宿家庭愉快相处,还得主要靠运气和与寄宿家庭间的缘分。
与寄宿家庭的关系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到学生能不能在美国坚持下去,甚至能不能完成学业。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问题很重要。
如此说来,能够找到周美丽这样的做过多年教育,将照顾学生作为“全职工作”,要求自己以“真心”、“慈心”、“耐心”对待孩子,又能够在两种文化之间游刃有余的“家长”,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