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中一些人被贴上“富二代”的标签,在海外过着“奢侈淫靡”的败金生活;一些人是名校生,勤奋刻苦、学成而归;还有一些人则希望通过自身努力留在海外,把“拿绿卡”作为终极目标。
下个月,又将有大批中国留学生陆续飞往海外各国,开始异国求学之旅。
留学生群体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一些人被贴上“富二代”的标签,在海外过着“奢侈淫靡”的败金生活;一些人是名校生,勤奋刻苦、学成而归;还有一些人则希望通过自身努力留在海外,把“拿绿卡”作为终极目标。
据教育部信息,改革开放40年来,各类出国留学人员累计已达519.49万人,目前有145.41万人正在国外进行相关阶段的学习和研究。2017年,中国出国留学人数首次突破60万大关,达60.84万人,同比增长11.74%,持续保持世界最大留学生生源国地位。
退学三次,不敢回家
郑源已经三年没回过中国了。他至今没有回复父亲一周前给他发的微信。他更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因为一打电话,父母必定会问:什么时候拿到毕业证?什么时候回家?
而今年23岁的郑源,拿不出美国大学本科的毕业证。在他留学的四年里,由于成绩不理想等原因,陆续被三个学校退学了。郑源自我反思:“说实话,就是上高中那会儿没养成好习惯,到国外又没人管。”虽然每节课几乎都去,但是郑源在写作业的自觉性上并不高,即使完成了作业,作业质量也往往不尽人意。而美国的课程打分中,平时作业的占比很重。第一个学期结束,郑源的课程最低分是18%,GPA是0;到了第三个学期末,郑源已经收到了俄勒冈大学有关成绩的第二个警告,并被通知开除。
那时候,郑源忧虑的还不止是学习。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某年春假,自己独自一人在宿舍吃泡面庆祝感恩节的场景。因为身边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他当时甚至有一点轻微的忧郁症。那时候他跟父母通电话还算勤快,父母总是报喜不报忧,说家里挺好的。再问到他,他也把自己的抱怨、苦恼和难受都咽了下去,回应说,也挺好的。
办完了退学手续,郑源面临两个选择:第一是申请其他大学刷绩点,成绩上来了再转到好学校去;第二是回国。回国对郑源来说是条死胡同——他是因为高考不理想,逃避复读才出国的。回国又能干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当初做出出国这个决定,有点不负责任:“高中都学不好,还要出国。现在回想挺后悔的。”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郑源选择了附近的一所社区大学,继续读书。不幸的是,由于绩点不够,他再一次被退学了。相比于第一次被退学的慌张无措,郑源这次处理退学问题已经驾轻就熟,他利索地重新换了一所学校。他对社交的兴趣在消减,更加喜欢一个人待着,抽烟、吃饭、睡觉,而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依然不多。他的朋友从隔壁城市开车过来见他,劝他认真读书,可是没用。朋友描述他说,他就像块石头,不踢他就在那躺着,你踢了他就换个地方再躺着。
郑源心里当然焦灼。他的家庭已经为此付出了极大的成本。除去一学期10,000美元(约68,372人民币)左右的学费,其父亲每月为他提供1500美元(约10,255元人民币)的生活费,粗略算下来,这个家庭一年在他学业上的投入约为48,000美元(约合33万元人民币)。相比而言,在他的老家甘肃嘉峪关市,据当地统计局数据,2017年城镇非私营单位从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仅为72,195元。
上述花费在美国实属常态。从前在学校里做全日制学生,宿舍包水电费、有食堂,如果交际少,花不了太多钱。但是被开除后,学生需要自己租房,生活开销陡然上升。郑源正在想办法开源节流:他下学期准备去当地一家叫Carson的店铺打工以赚取每月800美元的生活费;此外,他准备上一些非全日制的课程来补学分,相比全日制的课程要便宜一些;他新换了租房,每月比之前要便宜199美元。
回家是遥遥无期的。要趁假期多学点课程、要省机票钱、要找实习,是他的常用借口。“每逢放假骗爸妈,觉得对不起自己爸爸。”郑源何尝不想回家?但是他现在这个被连续退学的状态,恐怕出境后,就再也没法回到美国完成学业了。
在美国,郑源一天最少抽半包烟。不抽烟的时候,郑源大多数时间在睡觉,床是他为数不多的感觉舒适的物件。郑源说:“我之前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家了,那是我自从来美国到现在为止做过的最真实的梦。我真感觉我那会儿就已经到家了。但是一睁眼,我这是在哪呢?”
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相比郑源,刚刚从俄勒冈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张波,其留学之路可谓顺风顺水——毕业GPA 3.93,目前正在准备GRE考试,此后大概率会申请相关专业的研究生。
张波并不是惧怕考试的那一类人群。他在国内已经跨越了高考这架独木桥,顺利考取了郑州大学。然而新鲜劲过后,他发现国内大学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美好”,松懈的大学环境使他厌倦和迷茫。他急需一个新的目标——他的父亲在煤矿公司工作,听说朋友的孩子出国了,也趁机怂恿他出国。于是他重新申请了美国的本科。“并没有因为追求什么目标、实现什么理想才要出国的,我那时候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想寻找一种新的可能性。”张波说。
在美国的大学,中国学生的成绩呈现两极分化的现象。就张波所在的计算机专业而言,班里成绩中上等的部分有很多中国学生,但是大多数的中国学生对于高绩点并不执着——前三名基本上还是美国人;很大一部分中国学生处于垫底的位置。张波不喜欢且不理解那些不自觉的中国学生:“比如说不好好上课、论文找代写、找人做假毕业证等,这类例子在美国相当多。”在他看来,这些人不仅浪费钱,而且浪费时间。
微胖、戴眼镜、为人和气的张波,代表着那类成绩中上等的典型的中国式“乖学生”的形象,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只看GPA(绩点)。在大学的四年里,他平均每天花9个小时在学术上,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这在张波的学霸圈子里是常态。这些学霸们的关系亦敌亦友,在学习上你追我赶,在生活上是朋友。富二代们攀比鞋子和车的时候,他们在攀比绩点,并以此为乐。
张波们不希望辜负在外读书的机会。诸如张波这样的学生,能掰着指头算出自己在美国的开支:学费每学期约10,000美元,每年三学期,房租每年约7,000美元,保险每年3,000美元;不买奢侈品、不敢乱花钱。父母投入的大量金钱是他们进取的动力之一;除此之外,他们也希望通过高绩点来得到将来雇主的青眼;一种爱国的、想要比美国学生强的心态也让他们更加有斗志。张波在毕业典礼领证书时,还专门佩戴了有中国图案的领带,以此向公众展示中国学生的优秀和能力。
但事实上,张波对自己一无所知。计算机是一个容易找工作的好专业,于是他就读了。高绩点对于将来很重要,他就拼命读书。但是,他不确定自己将来是否继续攻读计算机,也不确定将来要去哪所学校就读,更不确定自己将来会到哪里工作。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里。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而现在回头看,张波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假期的实习、跟着教授做项目、学习交流等,张波都一无所知。而这些正是申请研究生时,学校看重的一方面。“有点后悔的是,我光知道学习,没有感受到美国的文化,也没有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张波说。“要出国读书的学生们,面临着不同的个人选择。是只想拿一个文凭,还是要继续深造、留在国外,或者说要拓展人脉、开拓视野,都是出路。但前提是,你得想明白自己要什么。”张波说。
何处为家?
即便已经在香港律所找到了一份令父母满意的工作,吴平依然觉得心里发慌。并未参加高考,直接就读美国社区大学,后转校至华盛顿大学并取得传播学本科文凭,硕士转专业学法律,并顺利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吴平这条路可谓一波三折。
吴平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典型例子。从小是乖乖女,父母从事教育工作,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她习惯于听从父母建议行事。高三时,她因为压力大,不在学习状态,所以当父母问她是否想出国时,她几乎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逃离了中国的高考制度。幸运的是,国外的学习模式非常适合吴平,在社区大学,她很多功课都拿到GPA4.0的高分,与以往一样,吴平感谢了父母的英明决策。
等到她真正发现自己的兴趣时,与父母的矛盾爆发了出来。选专业的时候,吴平想学心理学,而母亲说:“我不支持”。以孩子未来是否能找到工作为理由,甚至以“学多了该专业会容易引发心理疾病”为担忧,母亲对她进行了长久的劝说。父母是支持吴平学费和生活费的唯一来源,在僵持了一阵子后,她只能选择妥协。
从华盛顿大学毕业后,吴平回山东的老家住了一阵子。那段时间,她对未来相当迷茫。在人生最重要的四年里,她接受了美式文化的熏陶,这让她在与国内朋友相处时显得格格不入。她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乡,却猛然发现,她已经无法浸入家乡的生活氛围了,美国反而像是她的第二个故乡。
还是要走出去。问题在于,她对传播学类专业依然毫无兴趣,以至于绩点都不如以前那么高了;美国四年的高额学费已经消耗了一部分家底,父母因此还卖了一套房;下一步,申请什么样的学校继续深造,以及学习什么样的专业呢?心理学是很有趣,可是现在她已经很难获得资质了,除非重读本科。还是做一点实际的梦吧,她最后选择转专业,去香港攻读法律。
新的梦想开始了。在香港读法律的一年,被吴平视为“人生中最为折磨的一年”。她没有相关知识背景,学习往往要花费常人三四倍的时间和精力;自己的同学都是精英学霸,不仅成绩很高,而且能力极强,没到毕业,已经有大律所的Offer在手;找不到房子会焦虑,吃胖了也会焦虑。唯一宽慰的是,香港的繁华让她找到了在美国时候的些许感觉,她重又回到了高速发展的国际都市。
毕业后,历经几个月的奔波,吴平找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香港律所做律师助理。老板脾气很暴躁,两个月内,律所被骂走了七八个同事。但吴平还是想坚持一段时间。她需要公司给她续签在香港的签证,否则就要回到内地。而她并不想这样狼狈地回去:“起码要攒几年工作经验,再考虑以后的路”。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吴平用掉了大半薪水,与朋友合租了一间50平方米的房子。周末在家的时候,她经常眺望窗户外的香港,这让她想起华盛顿、想起纽约,窗外是一样的繁华灯火。吴平明白,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问题在于,何处是家呢?(文中三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