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女,不论四季如何更迭,温哥华总能示人以秀美婉约。
这里春夏两季气候暖润,“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是名副其实的“温”哥华。
渐入“露凝干片玉,菊散一丛金”时节,原本为人们撑出片片绿茵的树叶豁然抖开绚烂的调色板,用温差的画笔蘸满积聚了一个春夏的糖分,在秋天的画布上绘出了一幅幅金色、琥珀色、红色、橙色和紫色交织的油画水粉画。此时映入眼帘的是“枫”哥华。
而一幅幅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水墨画,则是万物萧条天地清寒漫漫冬季中“雨”哥华的真实写照。有时老天觉得“雨”哥华的冬日似乎过于单调乏味,偶尔兴起略施魔法让这里又成了银装素裹的“雪”哥华和朦胧氤氲的“雾”哥华。
大自然的眷顾不仅给予这座城市一年四季迥然不同的风光,更是为其提供了独特的地理位置,使之在经济上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温哥华头枕阿拉斯加暖流,背靠科迪勒拉和落基山脉,面向太平洋。来自阿拉斯加的暖流如同一只火炉,让温哥华成为加拿大唯一不被严寒侵扰的都市。而那巍峨的山脉也迫使从太平洋吹来饱含水汽的西南风到此低头爬升,致使水汽冷凝降雨,给温哥华的冬季带来了充沛的雨水。
如果说这座城市秀美婉约又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是大自然的眷顾与恩赐,那么她百余年的快速发展则是各族裔共同努力的结果。若将温哥华的发展史比作一曲乐章,这乐章一定是贝多芬式的。此曲中,每个族裔都是十分重要的主题,有机的变化与展开着,共同谱写出一曲美妙绝伦的乐章。不过,犹如乐圣那雄壮却又充满挫折的音乐一般,温哥华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也并不总是十分和谐。相反,其发展的初中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不和谐音。
这种不和谐,首先发生在加拿大政府以及温哥华市府对原住民的不公对待。
比起后来的殖民者们,原住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加拿大这片土地上。在欧洲列强刚刚开始对北美进行殖民时,他们还因其在毛皮贸易中的重要作用被欧洲殖民者当作促进贸易与保护殖民地必不可少的一股力量。几大原住民部落更是在1812年的战争中协助英属加拿大的皇家军队共同击退了美国入侵者,让加拿大得以保持独立。然而,随着1812年战争的结束与皮毛贸易的衰落,再加上人数日益增加的欧洲殖民者,原住民的地位开始迅速下滑。最终,他们从加拿大政府忠实的盟友变成了经济发展的绊脚石,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加拿大当局的严格限制。时至1876年,政府更是出台了针对原住民的种族歧视法案:联邦印地安法案,以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方法对原住民进行了系统性的歧视。他们先是被强迫迁往偏远的保护区,以便新的殖民者使用居住,又被强制将其子女送往原住民儿童寄宿学校,以让原住民的文化与语言被彻底地扼杀和消灭,沦为了生活在家乡土地上的陌生人。这其中,也包括生活在温哥华的萨利希人。
另一个不和谐音,便是加拿大政府以及温哥华市府对华人的不公对待。
当年修建太平洋铁路时,加拿大政府从中国明招暗骗地雇佣了很多劳工。对温哥华来说,太平洋铁路晚一年竣工,当地的经济发展就晚一年腾飞。对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来说,太平洋铁路晚一年竣工,该省就晚一年加入加拿大联邦。而对整个加拿大来说,太平洋铁路晚一年竣工,整个加拿大的发展就要多受挫一年。被誉为加拿大“国父”和“铁路之父”的首任加拿大总理麦克唐纳如此评价华工们做出的如此巨大贡献:“没有华工的巨大努力,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就不能按计划完成,加拿大西部的资源就得不到开发。”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铁路在1885年竣工后,不再被需要的华人劳工被众多的欧洲移民视作与自己争夺饭碗、抢夺资源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就在铁路竣工的同年,加拿大政府在社会整体舆论导向与欧洲中心主义的驱使下,开始向入境的华人收取人头税。加拿大政府在此后的七十六年间更是通过100多项专门排挤与歧视华人的法律与政策。就这样,为温哥华、为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为整个加拿大修建铁路的华工们一夜之间从功臣变成了“中国佬”,在异乡头顶天降重税,心怀思乡之情痛苦地生活着。
这两个不和谐的和声是如此地刺耳 —— 原住民好客助人,反而被驱离家园;华工艰辛劳作,却被受益者拒之门外 —— 以至于整篇音乐章都好像少了史诗般的雄壮。
然而,再过刺耳的不和谐音也是音乐的一部分。如同贝多芬的音乐一样,没有不和谐的声音,就无法烘托刺耳和声转化为动听和声时带给听众的宽慰感与激励感。更如黑格尔辩证哲学所指出的一般,成长与发展需要不同思想的撞击和不同观点的碰撞。而这不同的融合一定会有挫折与痛苦,正是克服这些挫折与痛苦的过程才能让一个人、一个族裔、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成长并强大起来。经过各方人士的努力,加拿大联邦政府、相关各省政府以及温哥华市政府均对原住民及华裔当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做出了诚恳的道歉,亦着手对受害人及其亲属进行适当的赔偿。
如今,温哥华在走过一百多个年头之后又迎来了新的挑战与契机。各族裔新移民带着财富,带着知识与文化自信,以平等的身份和地位来到了这座年轻的城市。这新与旧,东与西文化碰撞时,不和谐音仍会和以前一样响起。
据报道,2018新年伊始就有一位牙买加人和南非人的后裔仅仅因为肤色黑,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到一名白人女子的无端叫骂。而在早前,有华人超市营业员因不懂英语而被本地白人粗鲁的勒令:“滚回中国去”。更使人心中不安的是,2017年8月中旬在温哥华市府大楼前有白人至上主义和反移民组织发起了集会,责怪少数族裔和移民抢占了社会资源、工作岗位和福利配额,并对白人文化构成威胁,应当被隔离甚至清除。
然而,随着文化与科技的进步,如今已是国际一体化的时代,包容平等与尊重乃大势所趋。作为依靠移民做出的巨大贡献才得以发展的城市,温哥华更是需要将和而不同的精神作为其社会的基石。人与人之间,无论肤色相似与否,族群相同与否,总会因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冲突和矛盾。每个人理应在保持各自族裔文化的同时,遵守当地法律,融入当地社会,以开放包容的心态接触理解不同族裔的生活习惯和文化特点。若仅因观念有别,利益相冲,便拒绝以开放包容的态度面对这座城市中的种种不同,定会让温哥华发展这篇史诗般的乐章中充斥着更多不必要的不和谐音。我也曾遇到过令人不快之事,听见过那令人不悦之音,但时刻不忘以包容之心融合那刺耳的音符。
记得是刚刚寓居温哥华不久的一天,到城中某处办事。前台告知,请沙发就坐静候。我一边细细品读着一本小书,一边留意细听自己的名字是否被叫起。在等候的几十分钟里,眼见着诸如Mary站起,Charlie快步前行到指定窗口等场景。确定自己的名字没有被叫到后,便又继续默默地读着手中的书。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的高声呼唤再次在大厅里响起,可这次却无人前去。稍过片刻,那尖利的女声再次响起,仍无人回应。抬起头,猛然间看到大家四处张望好像寻找着什么。这时耳边又响起三声高分贝的“Chong!Chong!Chong!”紧接又响起了一声更高分贝的“Chong …… Zhai ……”!
我忽然意识到,这声音正是在高喊自己姓名中的第一与最后一个字。虽不知为何这位工作人员不以全名呼喊,但还是出于礼貌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指定的窗口前,微笑着向窗口里端坐的女士问好。待事情办妥起身离开时,她面露愠怒地质问到,刚刚连叫多声Chong,你为什么不应答?之前名字被这位女士错叫并未不悦,可现在经她再次提及,确实心中有些不快。本想不再与其多费口舌,然转念一想,这么做并不可取。姓甚名谁是一个人来到世间的识别符号,每个族裔的姓名各有其特点,姓名称呼准确是对他人的尊重。如果就这样转身而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因姓名被错叫而误事。于是我温和有理地答道:“我不叫Chong,而叫Chongsheng。”
“你就应该叫Chong,Sheng不是你的middle name吗?”
见这位女士不依不饶,我便更加耐心地跟她解释:“若遇到一个叫Peter的人,难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叫他Pe,然后说ter是他的middle name不成?”女士发现是自己的无知冒犯了他人,先是连忙说了几个sorry,然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女士自己的名字也曾总是被人想当然的肆意修改。作为荷兰人的她曾经旅居德国多年,对德国人的文化与严谨的作风十分喜爱。不过,她不久后却发现自己应是van的middle name常常会被误作von。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后来才发现德国并无van,只有von这个middle name,且贵族方可使用。想必是别人在书写自己姓名时以为von被错拼成了van,便顺手“纠正”了一番。让她没想到的是,来自荷兰的平头百姓到了德国却成了一位贵族。就这样,她脸上的烦躁与愠怒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也在欢声笑语中挥手道别。
温哥华是一个充满关爱和尊重的宜居城市,对各个族裔敞开着怀抱。无论是自己亲身所遇,还是从新闻报导中听闻的文化差异与冲突,都仅仅是乐曲每时每刻不断演绎中的不和谐音,随着主旋律的展开终将化成完美的终结式。醉人春色,争艳夏花,多彩秋叶和氤氲冬季,得益于护花的春泥,劳作的蜂蝶,添彩的叶色素和腾挪的水气。在温哥华温馨祥和发展的乐章中,人与人之间的互尊互利与互助互爱,整个社会有机协调的配合才能产生令人震撼与陶醉的音效。
这,才是温哥华!一个和而不同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