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等教育界持续多年的一项争议终于尘埃落定。该国最高法院宣布: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将种族因素纳入考量的招生政策违宪。延续半个多世纪的Affirmative Action(俗称“平权法案”)就此走向终结。
在法庭上站在哈佛大学对立面的,是一向在美国被视为“模范族裔”的亚裔。当亚裔父母们勤恳工作的同时,他们尽全力培养的亚裔子女,却很难进入包括哈佛在内的常青藤名校。亚裔父母由此认为,哈佛大学考虑种族因素录取了大量非裔等其他族裔,进而形成对高分亚裔学生的歧视。
在今年的大学录取结束后,居住在佛罗里达州的华裔王同学就曾控诉称,自己的SAT成绩接近满分,却被6所美国名校拒收。此事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掀起激烈的争论。
但推翻平权法案后,可以肯定的是,亚裔学生的SAT满分依然无法打动这些顶尖私校的招生官。藤校,或者说美国顶级私立学校,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呢?
美国的常青藤盟校一共有八所,其中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被认为高人一等,华人家长称之为“大藤”;其余五所学校为“小藤”。起初,这三所学校的天然优势并不是来自其优异的学术表现,而是他们的橄榄球队,且常青藤本身就是靠八校之间的体育联赛结成的联盟。19世纪80年代起,上述三校之间的橄榄球赛成为美国东北部的体育盛事,经常能吸引上万观众。
随着球队的兴起,这几个学校的校友逐渐统治了美国,富豪们也纷纷将自己的后代送入了这三所大学,包括洛克菲勒、哈里曼和摩根家族的接班人们。在19世纪末,三巨头已成为美国的标志性学府,他们的社团、服装甚至俚语,都会被全美大学生争相模仿。
1900年9月8日,一名身材瘦长、戴着夹鼻眼镜的年轻男子站到了500多名哈佛新生的报到队伍中。他既不是才华横溢的学者,也不是有天赋的运动员,但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有某种魅力——一位同学后来这样描述他:“灰色的眼睛,冷静、沉着、聪明,带着最温暖、最友好、最善解人意的微笑。”他的名字叫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后来成为第四个毕业于哈佛大学并担任美国总统的人。
富兰克林·罗斯福是一位众望所归,具有代表性的哈佛生,除了个人品质之外,他最重要的特质是:出身于波士顿婆罗门家族。
波士顿婆罗门(Boston Brahmin)是指波士顿的一批古老家族,他们是美国字面意义上的贵族。作家兼医生奥利弗·霍姆斯在一篇文章中创造了“新英格兰的婆罗门种姓”一词,指代这些统治美国的新贵族。
至于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就是这些波士顿婆罗门的大本营。直到19世纪中叶,哈佛的学生主体还是来自马萨诸塞州和周边地区的男性。
三巨头对于波士顿婆罗门的入学门槛非常低。他们曾经采取的入学考试并不难,每一个从马萨诸塞州顶尖私立中学毕业、智力一般的年轻人,都能轻松通过考试。如果不及格,他还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考,直到拿到合格分数为止。
即使你是一个私立高中的笨学生,无论多少次都考不过,那也不用担心,三巨头还设置了一个有条件录取的路径。这个所谓的有条件,就是愿意缴纳更多的学费。1907年,哈佛的新生有55%是有条件录取的,而耶鲁的比例是57%。
从其招生历史来看,三巨头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就显而易见了。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来自富裕家庭,这些学生几乎全是白人,主要为精英私立学校的毕业生,大部分是新教徒,代表着社会上最具特权的阶层。
简而言之,“大藤”们最喜欢的学生就是WASP,即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缩写,意思是“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曾经说过,教育和文化总是“被统治阶层所决定”,从当时到现在,美国的统治阶层都是WASP,他们定义了美国大学,而他们的子弟就是藤校的中坚。
20世纪20年代开始,受移民潮影响,三巨头启动了第一轮招生歧视。哈佛大学著名校长之一劳伦斯·洛厄尔就曾经表示,19世纪晚期涌入美国的大量移民对美国民主和美国文化中的盎格鲁-撒克逊特征构成可怕的威胁。他是当年一个反移民联盟的副主席,因为他相信,来自南欧和东欧的“新移民”,比来自不列颠群岛和北欧的“老移民”更难被同化。
对于三巨头来说,肉眼可见的威胁就是犹太学生的增加。一战之后,美国兴起了“高中运动”,公立高中成为全国性的大众教育体系。1910年,只有9%的美国年轻人获得了高中文凭,到1935年,这个比例达到了40%。
然而,受过更好教育的高中学生却给常青藤盟校带来一个问题:犹太学生在入学考试中表现优异,被录取的学生数量之多,令波士顿婆罗门校友们感到不安。正如杰罗姆·卡拉贝尔在2005年出版的《天选之人》一书中所记录的那样,这些大学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将犹太学生拒之门外,由此发展出了目前的录取模式。这些名校要求申请人提供推荐信,并开始考虑申请人的课外活动和地理位置(当时大部分犹太人聚居在纽约)。
到了20世纪60年代,这种反犹太体系的残余依然存在,常青藤盟校在招生决定中偏向于“个性”和“性格”。耶鲁要求学生在申请表上附上照片,还要求面试官列出学生的身体特征,试图从面相上排除犹太学生。
但随着犹太校友增加,犹太生逐渐摆脱了弱势地位。校董们转而排斥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学生。
20世纪70年代,关于名校招生政策的辩论成为美国社会的家常便饭。教授们希望学生们在课堂上表现得积极上进,所以希望能以成绩录取。波士顿婆罗门校友们则担心少数族裔学生的人数不断增加,于是以减少捐款来威胁校方保留对WASP的倾斜录取政策。
《天选之人》书中写道,一位耶鲁校友筹款人写信给当时正面临赤字的耶鲁校长,想知道“耶鲁校友基金从现在起15年、20年、25年将如何运作”——这种几乎要挑明撤资的说法,暗示校方对WASP校友子女的优先录取政策应该继续下去。
最近二十年,在常青藤联盟中,亚裔美国人被视为“新犹太人”,他们的平时成绩和考试分数远远超过了白人学生。2009年,普林斯顿大学的两位社会学家进行了一项颇具影响力的研究,他们发现,假设一个亚裔美国学生要想获得与白人学生同等的被藤校录取的机会,他需要在当时满分为2400分的SAT考试中,比白人学生多得140分。
而在平权法案被推翻后,常青藤大学也未必就会录取更多亚裔学生。外界分析认为,它们可能借此采取一套更不透明的录取标准。
就现状来看,亚裔不应该被招生官那些冠冕堂皇的词汇所欺骗。常青藤的主体依然是WASP,他们才是藤校的最爱。犹太人和黑人学生经过了多年斗争,终于争取到了一个不被歧视的地位,而亚裔学生,作为新世纪的“犹太人”,还有漫长的抗争之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