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的一天晚上,在美国加利弗尼亚州斯坦福大学联谊会派对外,艾米丽·多伊(Emily Doe)遭到布鲁克·特纳(Brock Turner)性侵。被人发现时,她昏迷不醒,衣衫不整,躺在一个垃圾箱旁。
特纳以性侵醉酒者的罪名被判6个月监禁。最终要服刑3个月,缓刑3年,到本月结束。法官艾伦·帕斯基(Aaron Persky)在陈词时引述此人的良好品格和酗酒事实。这名法官后来遭到撤职。
当时大部分的媒体报道集中在一个事情——特纳是游泳明星。
文学专业毕业的香奈儿·米勒(Chanel Miller)为特纳案写了一封受害声明,影响深远。她是半个中国人,中文名字叫张晓夏。她在受害声明中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最近出版书籍《知道我的名字》(Know My Name),表明她就是艾米丽·多伊本人。
27岁的张晓夏勇敢坚韧、表达能力极强,她在书中回溯自己遭遇性侵的痛苦经历。她说,感到有责任照亮许多年轻女性经历的黑暗生活。
张晓夏才华横溢,喜欢给儿童读物配插图。她的画有点超现实主义,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充满邪恶。她还研究陶瓷和漫画书,做过单口喜剧。
在家乡旧金山接受访问时,张晓夏对BBC新闻网记者劳伦·特纳(Lauren Turner)说:“有好几天,我都起不来床,看不到眼前的路,太可怕了。我不想画画,不想写作,只想睡觉。那样就不用思考了,但那不是生活。”
“我想到了其他年轻女性,她们也在经历这些,退缩、崩溃,从所爱的事情中堕落”,她的声音平静,但充满愤怒。
“这些年轻、有才华的女性期待着未来,但却遭遇了这样的事,”张晓夏说。她们带着羞耻感回家,这种感觉令她们悲痛不已。
“她们以为,‘如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也许事情会好起来’,‘也许我不值得被爱或温柔地爱抚。’”
“太罪恶了,让她们自己消化负面想法,孤立她们。而不是告诉她们,你应该过充实的生活,你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在阅读了张晓夏的受害声明后,许多女性挺身而出,鼓起勇气讲述自己的故事。
美国最大的反性暴力组织“强奸、虐待和乱伦国家网络”(RAINN)估计,六分之一的美国女性是强奸未遂的受害者。每92秒就有一个美国人遭到性侵犯。每一千起性侵犯案件中,有995名罪犯获得自由。
“总有人问,为什么她不站出来呢?”张晓夏说。“因为没有一个可以汇报的机制。受害者为什么要相信别人?我们需要为她们做更多的事。”
米勒的案件令加州的法律发生了变化。张晓夏的律师基奥奈西(Alaleh Kianerci)说,现在,性侵昏迷或醉酒者会被判处至少三年的监禁。立法的另一个目的是,将强奸的定义扩大(“幸存者所经历的创伤无法通过未经许可放入体内的物体来衡量,”她在辩词中说)。
张晓夏觉得自己被案件打击了,也对特纳的判决感到震惊,所以,当律师征求许可发布受害声明时,她只是说, “如果你认为有帮助,当然可以”。她认为,不过是刊登在社区论坛或当地报纸的网站上罢了,从没想过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声明的全文刊登在知名美国新闻聚合网站Buzzfeed上,短短四天内就获得了1100万次点击量。张晓夏收到了成百上千封信件和礼物,来自世界各地。
一位读了声明的女性说,这封声明 “教会了我善待自己。我在学习如何了解自己。”
张晓夏还收到了一封来自白宫的信。时任美国副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告诉她: “你给了她们战斗的力量。我相信,你会拯救生命。”
张晓夏以匿名书写声明,她的朋友们还常常把声明转发给她,但不知道是她写的。张晓夏的心理医生知道她遭受性侵犯,但几个月来一直不知道她就是艾米丽·多伊,她问张晓夏: “你读过斯坦福大学的受害声明吗?”
法庭一直在审理类似张晓夏这样的案件,只是更改了名字、地点和细节。那么,是什么让张晓夏的经历和痛苦引起如此广泛的共鸣呢?
张晓夏说:“也许是我不回避生活中最黑暗的部分。我觉得,当别人认可你的黑暗经历时,就像获得了解脱。我可以和别人交流感受,敞开心扉,把黑暗诉说出来,而不会因为经历而感到羞耻。”
张晓夏说,她经历了法庭的审判,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人们展示出庭的情况。
她说:“我知道我有很多优势。我做完了强奸工具包(性侵法医证据检测),得到了警察和护士的帮助。我有律师、检察官代表,这些你也应该拥有。”
“我觉得我有责任写下在没有窗户的法庭里是什么样子,里面是什么风景,坐在证人席上被毫无意义的审讯攻击是什么感觉。”
写这本书还让她见到了法庭文件,以及数千页她从未见过的笔录。解释文件的过程非常痛苦,因为她不仅知道了法院的见闻,还知道了家人、朋友的见闻。
“我读到布洛克和辩护人的谈论,一场接一场,说脱掉我的内衣,把他的手指伸进……”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读到自己又一次被脱光衣服,真的令人窒息。”
“想象一下,这一切都发生在法庭上,每个人都在听,无动于衷。我受不了。”
但她说,“这奇妙的时刻,这些文字所记录的声音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可以拿起来、再放下。它们归我所有。我任意选择词汇,然后按照我想要的方式重组。”
她补充道:“重构故事情节的力量很强大。”
张晓夏在《知道我的名字》中阐述了她所经历的创伤:从无意识中醒来,在新闻报道中了解袭击细节,告知父母,在法庭上崩溃……正如她所说,“写作是我认知世界的方式”。
张晓夏从2017年开始写作,6个月前才公布了自己的名字。保密的负担对她来说太沉重了,90%认识她的人都不知道她还有其他身份。
朋友们认为,她还在办公室朝九晚五地工作。“一开始,这对自我保护和隐私非常重要。但一段时间后,会觉得自我价值被贬低了。能够活出真实的自己很重要。”
本月早些时候,她预计自己身份曝光的那一天会是“暴风骤雨”。但最终,这个时刻充满平静和力量。
张晓夏说:“过去四年半中,这是我度过的最平静的一天。”
斯坦福大学回应:
我们赞扬张晓夏(Chanel Miller)勇敢地公开讲述自己的故事,也为她在斯坦福大学校园遭到性侵犯而深感遗憾。大学正在继续努力,有效地预防和应对性暴力,以将其从社区根除。
最近的性侵犯应激小组(SART)检测地点在圣何塞的山谷医疗中心。长期以来,我们都赞同将位置搬得更近,并承诺在斯坦福大学医院为SART检测提供场地。圣克拉拉县(Santa Clara County)运营性侵犯应激小组项目,该县正在为这个项目努力培训护士。
公众对亚伦·帕斯基(Aaron Persky)法官的大部分批评,都是针对特纳获得的较轻判决。此案引发了全国性的辩论,即美国司法体系是否对富有的白人男性更有利。
张晓夏说:“特权就是不必考虑自己的行为,而去审视自己对别人的影响。”她举例说,有色人种的年轻人因持有大麻而被判非暴力犯罪,服刑时间比白人长得多。
张晓夏认为特纳没有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特纳否认了所有指控。“宣判时,他读了10句道歉的话。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特纳去年试图推翻判决,但上诉被驳回。他仍然在性犯罪者名单上,被禁止进入大学,现在和父母住在俄亥俄州。
当张晓夏被问到,是否希望特纳和他的家人读这本书时,她说:“如果他们选择去读,并真正聆听,我永远都会鼓励。”
“但我也承认,他们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只能专注于自己的生活。主要是,我想让这本书成为生活的陪伴。”
“我认为它可以随身携带,当你经历困难,或感到孤独,都可以在深夜抱着它,或在床上阅读。”
张晓夏打心眼里感激两名瑞典学生。这两名学生在骑车经过时目睹了事件发生,并阻止了袭击。
张晓夏画了一幅有两辆自行车的图画,放在床边,仿佛护身符,提醒她生活还有希望。
这本书出版后,张晓夏带着希望和信念计划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就在被袭击的当晚,我也获得了救赎,”她若有所思地说,“是件可怕的事,但也是奇妙的事。”
当被问及今后的打算,张晓夏说: “我想为孩子写书,为他们成熟的大脑和丰富的心灵。他们还没有经历过黑暗、严肃和单调的生活。我经历了坎坷的几年,但我抱有希望。我觉得生活总是开端。”
《知道我的名字》于9月24日在美国和英国出版